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沒有彼岸的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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沒有彼岸的橋

卡森·麥卡勒斯

卡森·麥卡勒斯撰寫過娓娓動人的小說、戲劇、詩歌與散文,不僅躋身於威廉·福克納、弗蘭納裡·奧康納等“南方最偉大、最負持久聲望的”大師行列,更被譽為“奇蹟的創造者”“當代最優秀的美國作家”。

今年是麥卡勒斯誕辰100週年暨逝世50週年,她的寫作令讀者矚目,她關於孤獨與存在、痛苦與死亡、現代社會人類精神疏離之境況的思考與詮釋發人深省。

1940年,正值美國總統羅斯福新政出臺,整個美國卻瀰漫著動盪不安的氣氛,經濟大蕭條持續多年的陰霾尚未退去,歐洲戰火紛飛的局勢令人憂心忡忡,民眾渴望改變但又無計可施,普遍陷入精神貧乏、悲觀懷疑的危機狀態。麥卡勒斯將這一切皆化為文字世界的審視物件,通過小說《心是孤獨的獵手》中虛構的人物譜系,揭開人們小心翼翼掩藏在時代變革面紗下孤獨踟躕、惶恐無助的靈魂。

故事發生在類似麥卡勒斯家鄉的南方小鎮,單調的生活、悶熱的氣候、鬱鬱寡歡的居民,雜糅著迷離而悠遠的歷史。沒有人心存惡念、出言不遜,但所有人都彼此隔閡、冷漠疏離,有人愛而不得、有人恐懼被愛、有人懼怕人群、有人制造不幸,大家只有在隱忍寂寞的小說主角啞巴辛格的無言世界中,才能體會到安全感。

小說通過人物看似無限親近、卻永遠無法觸碰的一顆顆孤獨的心靈距離,建構出一組古怪的人物群像:性別不平等、種族衝突、政治隱喻等社會議題,與自我中心、緘默失語、邊緣化、逆來順受的個體存在緊密交織,每個人物都象徵著某種無法解決的困境,是現實世界芸芸眾生的想象性投射,更是整個時代的真實縮影。

年僅23歲的麥卡勒斯憑藉這部洞察人性的長篇小說一舉成名。才華橫溢卻身無分文的她,須臾之間成為冉冉升起的文壇新星。拿到出版社的全額預付款後,她即刻與同為作家的丈夫李維搬入紐約布魯克林區的知名公寓“二月屋舍”,與詩人威斯坦·休·奧登、畫家薩爾瓦多·達利、編輯兼作家喬治·戴維斯等文藝界人士成為友鄰。在名流薈萃的文藝沙龍上,麥卡勒斯備受矚目,與杜魯門·卡波特、田納西·威廉斯等著名作家聚會暢談,締結友誼。

在眾人的熱議與期盼中,麥卡勒斯筆耕不輟,新作卻招致非議,難以再現之前的輝煌與才情。接下來的生命歲月悲喜交加:少女時代風溼熱的誤診與3次中風的病史,令風華正茂的她於29歲開始癱瘓、31歲患上抑鬱症並曾試圖自殺。

二戰結束後,麥卡勒斯移居法國巴黎。1950年由其長篇小說《婚禮的成員》改編的舞臺劇在紐約百老匯劇院連演501場,引起轟動。時好時壞、彼此折磨的婚姻於1953年畫上休止符,丈夫李維自殺的毀滅性舉動,使麥卡勒斯的生活雪上加霜。病情迅速惡化後,她只能用一根手指敲擊打字機,完成小說《沒有指標的鐘》,口授自傳體回憶錄《神啟與夜之光》。

1967年,麥卡勒斯的長篇小說《金色眼睛的映像》被改編成好萊塢電影,由著名演員伊麗莎白·泰勒和馬龍·白蘭度主演,紅極一時。而她卻因腦部出血一度昏迷45天,終在蕭瑟的秋天撒手人寰,留下遺作《抵押出去的心》,令人唏噓不已。

在麥卡勒斯的創作中,她敏銳捕捉並深刻剖析了人類從出生到瀕死的永恆主題——個體意志對自我身份的認同與對歸屬感的求索。在“渴望與徘徊的複雜跳躍流轉之間”,每個人“由他自己所發現的、個人與這個世界之間的關係”的變化歷程就是成熟。當自我意識逐漸建立之後,個體需要“從屬於某些更大、更具有力量的東西”,從而擺脫精神上的隔離狀態,以及形單影隻的虛弱自我。因此,愛的意義得以彰顯:愛能夠驅逐恐懼、提供安全感,讓人們“找到心安和勇氣”。愛另一個獨立的人,意味著開啟個人同世界的一種嶄新關係。

然而,“世界上有愛者,也有被愛者,這是截然不同的兩類人。”在麥卡勒斯締造的文學王國裡,愛的話題充滿悖論。她曾斷言,愛的開始應該是“一棵樹,一塊岩石,一朵雲”;也曾哀嘆,“人越是明白,越是有追求,就越孤獨”。《傷心咖啡館之歌》中“最古怪的人,卻能觸發愛情”;《心是孤獨的獵手》中辛格“每一個醒著的時刻背後,總有夥伴的存在”;《家庭困境》中馬丁“沉鬱、巨大的憤怒”之後,心底湧現“深情而複雜的愛”。

被愛者千姿百態,平庸的老者、殘疾的異鄉人、墮落的惡棍,任何型別的人都有可能成為愛的物件,他們僅僅是愛者“心底平靜地蘊積了好久的那種愛情的觸發劑”。愛者則逐漸“在靈魂深處感到他的愛戀是一種很孤獨的感情”,陌生全新的情感體驗促使自己創造一個全然的內心世界——“一個認真的、奇異的、完全為他單獨擁有的世界”。

麥卡勒斯筆下的孤獨,“更像一杯烈酒”,令人沉醉,使人沸騰,至死方休。她所塑造的那些身體殘缺抑或陷入歧途的人物群像,無一例外擁有破碎的心靈和揮之不去的幻滅感,他們捕風捉影、作繭自縛,時時刻刻睜大雙眼凝視著“黑暗的、錯誤的、破滅的未來”。愛對他們而言,只是片刻的歡愉、微末的情感。人與人之間終究無法完全瞭解,孑然的自我才是生命的常態。“孤獨是絕對的,最深切的愛也無法改變人類最終極的孤獨。”

假如痛苦是麥卡勒斯無法逃脫的宿命,那麼孤獨則是她終其一生的選擇。與生俱來的格格不入,少年得志後的虛榮焦躁,沉湎於酒精和狂歡的過往,因疾病而支離破碎的身體,複雜特殊的情感糾葛——當這些坎坷人生的標籤統統被剝離之後,我們看到的是她純粹堅硬的心與獨特雋永的文學遺產。

誠如心理學家榮格所言,麥卡勒斯的小說是“沒有彼岸的橋”。這位特立獨行的女作家用詩意而冷峻的語言、非同尋常的愛戀故事,敘述那些無力表達自我或與他者溝通的現代人。她的小說經常採用音樂中的對位法,每個人物宛若賦格曲的不同聲部,既自成一體,又對照呼應。他們間或執迷不悟的專注於自我、間或只顧傾聽滿足他者的需求,內心充斥著寂寥與倦怠。麥卡勒斯以例外狀態、反面人物來論證著對自我的探尋與他者的聯絡不可分割

閱讀麥卡勒斯的作品,彷彿欣賞一出精心編制的奇幻魔法秀。身在其中,唯有孤獨,永不退場。

人物速寫、製圖:蔡華偉